为什么会喜欢上日本?
据日本媒体最新报道,7月访日外国人达到343.7万人次,较上年同期增加4.4%,创同期新高。从国家和地区来看,中国大陆以97.45万人次居首,随后是韩国的67.86万人次。与上年同期相比,中国大陆增加25.5%。这里就引出一个设问。
设问背后的精神元素
我们始终有一个不明白的设问是:为什么原本并不喜欢日本的游客,到了日本后就喜欢上了日本?这是为什么?他们喜欢上日本的什么呢?
对这个问题越做深入的思考,就越能发现其问题背后的精神元素。这就像微弱的光线射入庭院,奇妙的是却能感受到外部与自然的交集。多少年前,日本的兼好法师就说人至迟40岁以前,就应该瞑目谢世,还说这是天大好事。为什么不是越长寿越好呢?难道900年前的人已经开始考虑今天老老介护的问题?为什么那个时代的人,就这么看重有限而对无限加以警惕呢?日本小说家谷崎润一郎笔下的《细雪》(有中译本),最后一次明确提到姐妹们的年龄是幸子37岁,雪子33岁,妙子29岁。而37岁也是姐妹们思念母亲去世的年龄。可见日本人将美丽和清纯非常认真地定格在相当有限的时光里。50岁,60岁的姐妹,恐怕是作家们不愿写也不愿看到的年龄吧。
阒无人息。我们确实来到了一个神秘的国度。或许是岑寂的夏夜,木屐踏过板桥的声音;或许是门外的雨滴,哗哗地淋在油纸伞上;或许是青梅带着沉重的声音掉落下来,诱发着奇妙的哀愁;或许是细雨冥冥,粉尘般散落在道路口的红灯和柳树上;或许是短夜梦醒,蓦然传来的杜鹃的鸣声。竹笛的音韵,女人头上的花梳,还有提灯,妆奁,漆画,螺钿。当然还有金丝梅,芙蓉花,花李树,小米樱等楚楚可爱的富有日本风情的花瓣儿,也都湿漉漉地开放在梅雨期里。突然,草丛中央,倏地跳出一只蛤蟆。一个小而美的日本,一个感性概念的日本,浮现在我们的眼前。原来,这块土地的风物与风情,整体上并非单纯得难以捉摸,而非常适合用纤细的线条加以表现。
因为非常适合用纤细的线条表现一个感性的日本,所以这反过来又养成了日本人对以小为美的迷恋。早在1000多年前,就有一位温婉美女,这样玩弄她所发现的小就是美:
枯黄的葵叶;
女儿节的器具;
在书中发现那些夹杂着淡紫色或葡萄色的绸绢碎片;
去年用过的蝙蝠扇;
闻声而跳过来的小雀儿;
留着沙弥头发微微侧头看东西的幼儿;
穿二蓝罗衣爬行的白胖小男孩;
在女人怀中睡着的幼儿;
跟在人后面或母鸡后面咻咻地叫着的白色长脚小鸡。
当然还有在洁白的檀纸上,用很细很细的笔致,写上诗词。 这位温婉美女,就是清少纳言。而她的随笔集《枕草子》则是细节日本的经典文本。
从小处从细部对万物重新构思和包装
1979年,世界第一个胶囊旅馆在大阪梅田开业。入宿者竟然能在2米×1米×1.25米的空间里过夜。可叹的是麻雀虽小,但五脏俱全。有电视,有双波段的收音机,有无线网络上网,有不发声响的换气扇;灯光可以调节,供消遣的漫画和杂志;如果购买电视卡还可以收看成人节目,当然,枕边必放一盒妮飘纸巾。
再一查日本旅馆发展史,其“胶囊屋”概念的倡导者竟然是日本当代建筑设计界三杰之一的黑川纪章,时间是在1970年的大阪市博会上。
在当今日本,小而全的典型恐怕就数便利店了。在最大不超过200平方米的店铺里,日本人将“全”做到了极致:24小时营业;到处有门店;路人可以借用洗手间;可以支付公共事业费;可以在ATM机存取现金;可以使用复印打印一体机;可以收发快递;可以买到各种娱乐门票;可以喝到现磨冷热咖啡。
近藤麻理惠,一位普通的小女人,为什么能登上《时代周刊》的封面?为什么被选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100人物?就是她用小与缩的生活美学,告诉不知整理为何物的西方人,只留下怦然心动的物品,其他全部扔掉。一本《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魔法》全球畅销300万册。丢掉衣服,肠胃就会通畅;丢掉书本,脑袋就会变得清晰;减少化妆用品,皮肤才会变得光滑。真正的人生,始于整理之后。
铁臂阿童木虽然有七种能力,但身高只有1.35米。哆啦A梦的机器猫的身高只有1.29cm,脑袋和身体的比例是1比1。多少年前日本软银公司推出全球最新型机器人Pepper,身高也只有1.2米。而机动战士高达的身高,虽然达到了18,5米,重60吨,地上速度达到了165千米/时,但以浩浩渺渺的宇宙为参照系,动漫中的机甲已经是如同桃太郎一样,被严重地缩小了。
多少年前,韩国学者李御宁将日本人的这种缩小趣向,归结为一种以小为美的审美思维。日本学者中虽有不乏反驳者,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一概括还是精准的。日本的便当文化,文库本文化,石庭文化,俳句文化,寿司文化,盆景文化,收纳文化,工艺文化,美少女文化,卡拉OK文化,之所以给人留下印象,之所以有一种观念上的张力,其原因就在于这些文化无一不是感怀于瞬间之美,无一不是着眼于眼前具体小事物。
就像西方人喜欢在宽广无边的广场上寻求灵魂的安定一样,日本人则喜欢在二帖半茶室内觅得心绪的宁静。
就像中国人喜欢“飞流直泻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”的浪漫大气一样,日本人则欣赏“春花夏杜鹃,秋月冬雪寒”的优雅小气。
多少年前一位69岁的退休老人井村裕保用19年的时间,缩制了西日本著名的历史名城姬路城。模型按1比23的比例还原了姬路城原貌。复制品仅占地160平方米。从大到小,是日本人的天性。而以小见大,日本人就会失魂落魄。在战争史上,日本人平原作战很少取胜就是原因的注脚。
近世以前,日本的政治文化中心几乎都在盆地。历史上最古老的飞鸟古都,倚着大和三山之间的盆地。奈良古都在盆地,京都古城也是在盆地中生息了1000多年。日本人喜欢盆地。虽然他们也有建都于平原的机会,但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盆地。置身于盆地,望着面前的山确定自己的位置,日本人才能安稳安心。因此他们不需要建造城墙,也不需要设置中心广场,只要有个盆地,就能“遥望故乡山,默默寄思情”。
没有见过大江大河,没有见过平原草地,习惯了在盆地里思考问题,习惯了从盆地看天下。天下在日本人的眼里也成了盆地。因此他们到中国去,总有眩晕,失去方向的感觉。因此他们到欧洲去,置身于广场的空间,就有一种失语和失忆的恐惧。盆地思维,当然是一种只看眼前的狭隘的思维,因此日本出不了大的战略家和政治家。乱世终结者织田信长,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明智光秀的追杀。但盆地思维给日本带来最大的恩惠就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哲学:从小处,从细部对万物重新构思和包装。
什么叫一根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