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月21日，法国总统马克龙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（CBS）采访时，针对“冻结俄资产”问题罕见发出警告。他直言，若欧盟或七国集团（G7）贸然没收俄罗斯央行资产，不仅会触犯国际法，还可能引发“全面混乱”的政治后果。
在这段采访中，马克龙反复强调两个关键词：“信任”和“国际法”。他指出，一旦打破主权财产不可侵犯的底线，西方自身也将面临长期法律和信誉上的反噬。他用一句意味深长的表述警告：“当某些国家开始不尊重国际法，而我们的态度又不够坚决时，这就是全面混乱的开端。”
这番话，显然不是说给俄罗斯听的，而是说给盟友听的。
就在两天前的9月19日，欧盟委员会执行副主席东布罗夫斯基斯刚刚提出，要为欧盟成员国创建一个“法律与财务上可持续的工具”，将被冻结的俄资产所产生的收益用于对乌克兰提供贷款。这项建议，被部分媒体理解为欧盟向“最终没收”方向迈出关键一步。
马克龙的反对，既是对东布罗夫斯基斯方案的否定，也是在G7内部再次敲响制度风险的警钟。
欧盟的沉重筹码
自2022年俄乌冲突全面爆发以来，欧盟和G7成员国冻结了俄罗斯央行约3000亿欧元的海外资产，其中超过三分之二、约2000亿欧元集中托管在比利时的Euroclear系统。
这些资产原本是俄央行为了应对外汇波动、稳定本币而持有的外汇储备，如今却成为欧盟援乌政策中一个极其敏感的“资金池”。
根据欧盟此前披露的数据，仅2023年一年，Euroclear系统就因俄资产产生了近30亿欧元的利息收入。这些利息在2024年起被正式用作乌克兰重建基金的资金来源。
东布罗夫斯基斯提出的新方案，则进一步设想将这些资产作为“质押物”，以此发行长期贷款，支持乌克兰的财政开支与军援项目。但无论是“质押”还是“收益转化”，都绕不开一个核心问题：所有操作都必须建立在“法律可行”基础上，否则等同于变相没收。
而这正是马克龙警觉的地方。
国际法的雷区与金融秩序
马克龙之所以强硬反对，并非单纯出于政治考虑，而是清楚其中涉及的国际法雷区。
按照现行国际法原则，国家中央银行的资产享有“主权豁免权”（Sovereign Immunity）。这意味着，除非获得资产国同意，或由国际法院裁定，任何国家不得随意处置这些财产。
如果欧盟率先突破这一禁区，其后果不仅是“法律纠纷”，更是整个全球金融秩序的信誉危机。
一些国际法专家警告称，一旦“冻结即没收”的模式被合法化，全球将进入主权资产“武器化”的新时代，任何政局变动、国际冲突都有可能触发大国间的互相没收潮。
更现实的是，若俄罗斯央行资产被强行没收，其他国家可能会对西方国家的托管机构失去信任，尤其是像中国、印度、沙特等仍保有大量储备资产的国家，可能加快“去美元化”“去欧元化”步伐，抽离在欧美金融机构的主权资产。
换句话说，西方冻结俄资产的决定，本质上动摇了自己搭建的全球金融信任网络。而如果再往前迈一步，直接变现没收，那将是对这个体系开刀。
欧盟的内部博弈
表面上，欧盟内部在俄资产问题上仍保持“团结”的外衣，但实际已分裂成两大派别：一派以法国为代表，主张极度谨慎，避免法律踩线；另一派以东欧国家和部分技术官僚为代表，推动设立“贷款工具”或“特别目的载体”（SPV），尝试通过技术性手段绕开直接没收的障碍。
东布罗夫斯基斯提出的方案，就是这种“技术派”努力的代表。根据他描述，该工具可以在G7框架内推广，以“欧盟共同担保”为前提，撬动冻结资产的利息流，作为对乌克兰的信贷担保。
但关键点在于：资产本身仍归俄罗斯所有，任何收益操作必须在法律边界内。而目前，无论是国际法院还是欧盟司法机构，都尚未就“永久处置”这类主权资产提供明确法律支持。
换句话说，所谓的“创新方案”，其实是一次风险外包。马克龙的拒绝，正是对这种外包的不信任。
分裂的G7
在G7层面，俄资产问题同样引发立场撕裂。美国财政部内部一度支持“全面没收”路线，尤其是在国会保守派议员推动下，甚至拟定过一份“没收授权法案”，希望将俄资产直接转化为乌克兰重建基金。
但至今该法案未能通过，美国政府也迟迟未对没收行为做出执行性安排。白宫表态更加谨慎，财长耶伦曾在多个场合表示，“虽然理解乌克兰的财政需求，但直接没收可能涉及深远法律后果。”
加拿大则在2023年通过了一项法律，授权其法院在特定条件下没收俄方资产，但该法至今尚未实际执行。
这表明，在言辞上支持“惩罚俄罗斯”是一回事，在真正落地操作上，G7内部并未找到统一步调。
而这场制度争议，正在将G7从“政治同盟”逼向“法律分歧”。
一场自我信用测试
表面上，这是一场关于冻结资产如何使用的技术性争议，实质上，却是西方世界内部的一次“自我信用测试”。
马克龙的警告之所以格外尖锐，是因为他知道，一旦开了没收的口子，今天是俄罗斯，明天可能就是任何一个“不合时宜的国家”。这不仅是对国际法的挑战，更是对欧洲自身信誉的挑战。
他所说的“全面混乱”，并非指军事层面，而是金融秩序、政治伦理和国际关系的系统性坍塌——当法律成为工具，当资产成为武器，当盟友之间彼此提防，那么西方自诩建立的“规则秩序”将只剩空壳。
而这一次，法兰西总统选择划出红线。
